【未竟之聲】短篇│傘

　　驚蟄落下後的雨點打在地上，將沈澱的灰暈染得更深。耐髒的洗石子地板裹上層層鞋印，分不清哪裡的黑是混凝土，亦或泥濘。

　　於又綾將已然浸濕的大衣掛在椅背上，不意的雨讓早晨變得淩亂。她抽取幾張紙巾抹乾髮梢的水。教室裡陰冷的溫度讓她忍不住打了個顫。

　　她本就懼寒，無奈音樂教室所處的位置又於偏角。沒有其他校舍阻擋，且課堂外乏人問津的地段，讓這裡罩上一股陳年的霉寒。

　　打開電腦，備忘錄彈出永遠備不完的課。年輕教師深吸一口氣，在坐下前瞥了一眼窗外，暗自希冀大衣在下班前能風乾。要是在這樣的天氣裡還穿著濕衣服回家，無非是場地獄般的災難。

　　一定會感冒的，她想著。爾後便專心處理眼前的訊息，搶在課前再多記一點教學的事項。

　　那裡就像是與世隔絕的塔樓，只是關押的人不是公主。

　　午休後的第一堂課，沒有幾個學生能頑強抵抗發育期裡增長的睡意。遑論要離開溫暖的教室橫跨大半校園，只為上一堂高中入學測驗不會考的課程。所以下午的音樂課，學生老是姍姍來遲。

　　只有時予曦是例外。

　　零散的學生踏入地下道的階梯，風貫通僅有幾盞微光的甬道，牆上排列著藝術領域名人的肖像。若不說這是要去音樂及美術教室的必經之路，時予曦會覺得自己像是在參觀什麼先烈紀念館。

　　陡峭的螺旋樓梯，僅寬兩人的窄狹。儘管腳步再輕，仍會發出咿呀的聲響。時予曦輕輕皺起英氣的眉，想著要在這種地方上課，對教師或學生都是一種懲罰。教育制度上對藝能科目的不重視和輕忽，在這樣小小的地方就能表露無遺。

　　但憑她一名國中生，又能做得了什麼呢。

　　在踏入教室前將傘上的雨甩乾，讓潮濕的教室少點水的侵蝕，她只能做到這種事。

　　「又是予曦第一個到教室，真厲害啊！」溫婉的聲音從角落的座位傳來。她笑起來的眼角是那麼好看，好看得縱然想直視，卻還是別開了眼。

　　「嘿嘿，只是因為中午吃太飽了睡不著。」因為早點來就能多和妳獨處幾分鐘。

　　這種話是不可能說得出口的。

　　時予曦瞥見於又綾椅背上仍然潮濕的外衣，出聲詢問。「老師今天沒有帶傘嗎？」

　　「是啊，因為今天出門的趕，沒有注意到天氣預報說會下雨。」像是吐槽自己的冒失，於又綾莞爾一笑。「之後會記得要帶傘的。」

　　她原想再說點什麼，卻被魚貫而入的同學們打斷。時予曦閉上開啟的口，安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。爾後的45分鐘裡，她的腦海除了於又綾的聲音外，還有米色的長版外衣正滴著水的規律節拍。

　　課後趁著於又綾離開去補充咖啡因時，她小心翼翼地輕放自己深藏的情感，這是無力去擁抱任何人的時予曦，能夠付出的全部。

　　「咦？曦曦妳的傘呢？」傍晚的雨仍然沒有止息之意，身邊的人個個撐開花，只有時予曦還在屋簷的防備下。

　　「丟了。」她僅是隨口搪塞，拉起運動服的外套充當遮蔽物，奔入蒼茫一片的白色。

　　「傘這種東西是能丟去哪……」同儕的疑惑溶解在雨裡，她遠得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。

　　於又綾還是不知道，哪天究竟是誰放了把傘在自己的座位上。但她甚是感激，直到現在仍珍藏著那把折疊傘。雖然心裡知道不可能還給對方，但要是能遇上，一定要好好回報對方。

　　而時予曦再看到那把傘躺在於又綾玄關的櫃上時，內心的波瀾壯闊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